黄昏浅浅的光影里,瘦瘦的少年戴着围裙正在做饭.倒适量的油,放细细的葱花,姜丝,放洗净切好的菜,熟练地翻炒.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.恍然觉得,他还是那个幼小的孩子,淘气,啊到处跑,惹事生非,用男孩子特有的方式撒娇.
他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?现在他几岁，要到腊月才是18岁生日吧，我回来时，在街上碰到和他一样大的孩子，他们在广场玩滑板，玩赛车，或者约了去书店去影院……我知道还有一些，他们在家里打游戏，或者做功课，看书……他们的母亲在为他们做着可口的饭菜。不象他，8年前就开始自己做饭了。我曾经是以为会给他幸福的生活的，虽然不见得大富大贵，至少会衣食无忧。18年前，我在心里也认真地立下这样的誓愿。
生活那么不遂人意,好好的厂子,说散就散了，两个人一同失去了工作.也应了"贫贱夫妻百事哀"的话,因为生活的茫然和困惑,我们开始相互抱怨,争执,不顾年幼的他因为这样的家庭争端而害怕. 终于,家也说散就散了,留下了不足60平方米的家.800元的积蓄,还有快要小学的他.当然,我会要他,不管生活如何,我不会放弃他. 对这样的变故,他很快明白了什么,有一天放学回来忽然问我:"妈妈,你是不是下岗了？是不是和我爸离婚了?他不要咱们了对吗?"
"写作业去!"我没好气地冲他喊了一嗓子,他耸耸肩,说:"妈,你别生他气,反正咱们还在一起.”然后他不等我说什么,就飞冲进了他的小屋.我愣了半天,那一刻我才发现,原来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他,忽视了他的成长.
终于找到了份工作,在一家私人的超市里收款,待遇并不比以前差,但每天要工作10个小时,晚上9点才下班,这样,我没有办法回家给他做晚饭.
开始上班的那天早上,多给了他两块钱,让他在外面吃饭.他把钱接过去塞进书包,然后检查是否带好钥匙,说:"没问题的."
第一个晚上,终于挨到下班,因为担心他,疾步地朝家里走.在路口的转弯处,他却忽然跳了出来,把我吓了一跳.家离我上班的超市有两站路,那么晚了,他一个人跑过来,心头一紧,劈头冲他就是一顿骂.他也不辩解,手放在背后,低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听我数落完,把手拿到身前说:"没事儿,我有武器!"说着把一根不长但很结实的小木棍舞动了两下,“我不怕坏人,我是来接你的。”嗓子一下被什么噎住了,他仰着的小脸脏乎乎的,钥匙还挂在身前晃晃荡荡.我再说不出话来,牵过他的小手,两个人朝家里走去.
他做的第一顿饭是蒸鸡蛋羹.他很认真地学,拿了小本子记我说过的,几个鸡蛋,放多少水,多少盐,搅到什么程度......只当是小孩子的新鲜好奇,却没想到,第二天晚上回来,他红着小脸无比兴奋地对我说:"妈,看我做的鸡蛋羹,你尝尝吧."然后把它端到我面前,很期待地看着我.
看着那碗水汪汪的鸡蛋羹,他的鼻翼一扇一扇,左侧有两快小小的灰尘,我笑了.然后,我低头尝了一口,他放多盐了,太咸了.吃着那碗被他命名为"鲁阳式"的鸡蛋羹,眼泪忽然扑簌簌地掉下来.
那天起,只要有时间,他就缠着我教他做饭.他有一个小本子,上面记着关于厨房的一切注意事项,包括先关什么后关什么......那个暑假,不到10岁的他学会了煮面条煮水饺炒鸡蛋烧稀饭,渐渐做得有模有样.最让我吃惊的,是不久后我生日时,他竟然为我做了一份粗糙的手擀面,面很厚,粘在一起,有些地方没有煮熟......他打电话问了几百公里外我的母亲,知道这是我最爱吃的.
那碗依旧被他命名为"鲁阳式"手擀面带给我的不是感动,而是伤感.我不希望他这样,过早地承担起生活里这些琐碎的内容,曾经,我想过我愿意替他承担一辈子,而现在,是他在为我这样做.
那个假期过后,他不再在外面吃晚饭了,而是自己做,然后吃一半给我留一半当宵夜.我更加努力,并希望有机会换一份更好的工作,可以有时间照顾他.
休班的那天,我带他去游乐园,已经很久没有带他出去放纵地玩过.他很开心,换了新衣服,但在路上,有问我,会不会花很多钱?
我按了按他的小脑袋,让他以后都不要想不该想的问题,他吐了吐舌头.
下了车在路上,碰到他同学的母亲,问:"鲁阳怎么没有去参加班里的夏令营?”
我诧异地问他,是不是因为要交钱?半天,他点了点头。我没有再问下去,也没有责备他,只是在那天,让他把所有娱乐项目都玩了一遍,花光了我口袋里所有的钱.最后剩下的两块钱,给他买了一盒酸奶.回家的7站路,我们走着回去的.他一直走在我的左边,高过了我的肩,象个小男子汉.
我终于换了工作,他读中学了,我希望可以多给他一些照顾,只是收入不如从前.他没有电脑,没有那种张扬的赛车,没有名牌的衣服,也不能奢侈地喊着同学庆祝自己的生日……他始终走在同龄人的边缘,因为我给不起他这些.虽然他从不抱怨,却是一个母亲不能释怀的亏欠.
过了40岁,我的身体渐渐不如从前,腰部开始出现疼痛的症状.在他的催促下检查,结果是严重的腰部劳损,不是急症,但治疗起来很麻烦,不能劳累,需要辅助的按摩或牵引治疗,医生建议适当做运动.
他开始在每天早上更早地起来,喊我去散步,他也不再让我做饭,每天早上上学把中午的饭也做好,然后等他下午放学,回来做晚饭.读到高中的他.已经是个熟练的厨房操作工了,会做多种饭菜.他象我的家长,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.
我常常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些什么,他是我的孩子,有什么可以说呢?
转眼,他参加了高考,没有要我的陪同,一切自己应对得从从容容.考试完毕,跟我聊起作文试题,说:"我在作文里写了这样一句话:下辈子,希望我还能遇到她,做她的孩子.妈,很煽情的吧?"
我没有跟他一起笑,想着他写下的这句话,心底却真的没有感动,只有心酸.
好半天,我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,慢慢地说,儿子,下辈子,希望你不再遇见我,不要再做我的孩子.下辈子,我想你出生在另外一个幸福富有的家庭,被他们爱和照顾,应有尽有,过真正美好的生活.
他哭了,我也哭了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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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4-5-12 15:24:0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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